我深信屌丝可以逆袭，但是人言可畏

【金红棉纪实研究室】出品 | 非虚构影像写作 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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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你玩YY直播，你肯定听说过YY年度盛典。

这是万众瞩目的一个焦点，不只是普通用户，主播们更是趋之若鹜。因为对于他们来说，在年度盛典上获得名次意味着获得推广，意味着月入千万，意味着整个YY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

土豪们一掷千金，只为主播们的青睐和旁观者的吹捧；主播们为了一举成名，使出浑身解数来拉票。有的靠唱歌跳舞，有的穿上奇装异服，有的说着低俗笑话，无所不用其极。

老李也是这场狂欢的参与者之一。老李是夺得今年最佳金牌男艺人的热门候选，人送称号“YY第一男主播”。

这是老李参选的第4年。此前3次，都以失败告终。

老李，老李的直播间，以及他嘶吼着的虚拟人生

从北漂打工仔到月入40万

“现实可能...很多东西你达不到，做不到，但是在网络上你可以。”

老李艺名“李先生”（现为“河北李先生”），真名李贤亮，老家在河北省高碑店市。16岁时，李贤亮和父亲挤上长途车，奔赴北京找生计、当小工。之后在辽宁大厦当过保安，日常工作是帮客人开车和开房。

介绍到这里，妻子有些不确定地问老李，你之前是做这个的对吧？老李不搭话，从裤兜里掏出烟，点燃：“我已经快接近于我们村首富了。只要达到千万身价，我就是我们村首富了。”

09年末，19岁的李贤良第一次接触YY语音。他利用做网管的便利，看各个YY网络主播和歌手的表演，学习语音技巧。“每天在YY上至少泡12个小时， 一方面融入YY语音的世界，一方面搜集素材、看新闻、找话题，修炼属于自己的主持风格。 快一年的时间我很多时候是练习到深夜4点。”

2011年10月11日，李贤良第一次以客串嘉宾的身份被邀请参加YY网络年度盛典，和网络红人“九局”同台演出。“李先生”受到大家的认可，开始有自己的粉丝群。

之后老李不断收到厂家的演出邀请，每月至少十几个收费演出，同时签约YY，作客官方90频道的各种活动。来到北京的第6年，老李买了人生第一套房，坐上了“YY第一男主播”的宝座，辉煌时月收入高达40万。

回到河北老家，普通的白瓷砖平檐房里，一大家族人围在一块吃圆桌饭。四伯给老李敬酒，方言里夹杂着一半生疏，他说老李是他们这辈的骄傲，也是他们李家出头露面的成功代表。

从打工仔到脱口秀主播，老李成了粉丝心中神一样的存在，报纸采访称他的直播为“土豪、屌丝的线上狂欢”。

“屌丝”皇帝怎是万年老二

补上比肤色白几个号的底妆，穿上浮夸的金色亮片外套，戴上黑色墨镜，老李开始直播了。

老李扭扭耳机，点燃一根烟，笑着对摄像头挥挥手。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，金色闪片外套下，是不搭调的土黄色的休闲裤。

这是老李出场时的介绍词：

他，是屌丝中的皇帝。

他有着猥琐的相貌，有着沙哑的嗓音。

但是，就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一样，

照亮了所有屌丝的前路，

让我们知道屌丝是可以逆袭的！

老李边抖腿边移动着鼠标：“感谢你们3年给我的一切：车子房子孩子家庭。如果3年前我们不曾谋面，如果3年前你支持了他人，记得我一次次的高歌呐喊，一次次的声嘶力竭，如果没有你们这群兄弟甘愿做我的听众，谁又愿意去为我来欣赏这所谓的才华...”

镜头切到他身后，演讲稿占满了电脑屏幕。

这一番话下来，价值12万元的VIP爵位“国王”，价值1万2千元的“公爵”，粉丝说开通就开通；不低于1千元的虚拟礼物连续不断地送出。

“今年必须拿第一！”

“老李一定会赢的！”

“让我们李家继续辉煌！”

老李没有说话，只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、抱拳、鼓掌。凭着墨镜的遮挡，没人能捕捉到他的眼神。

工作闲暇，两名“李家军”在看老李的直播。“李家军”是老李粉丝的共同称号，他们视帮助老李拿第一为己任，并坚持了3年。

第一次参选年度最佳金牌男艺人，老李排名第二。第二次参选，老李还是排名第二。

第三次参选，老李不再是第二。第三名在投票截止最后一天以900万的票数飙升第一，老李被甩到了第三。

那次老李没有戴墨镜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排名是如何一降再降。他不禁骂了一句脏话。

颁奖现场，年度金牌男艺人说着自己的获奖感言，老李和他的李家军们没有错过。他们不约而同地守在电脑前，看着梦想中的主角被别人替换。老李抽着烟，揉了揉双眼，只能抱拳跟李家军们解释：来年再战。

这之后，老李离家出走了2个礼拜，打坏了家里的车和电脑设备，话都说不全的孩子也不管了。妻子无奈，比起委曲求全，她更在意老李的心理健康。

回归直播，质疑声不绝于耳。

“他怎么了？”

“粉丝都跑了...”

“直播越来越没法看了...”

“就因为年度又输了！”

“快找个大哥来帮你！”

评论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，老李没法逃避。

伴着背景音乐，老李对着麦克风嘶吼出那一句歌词“爱你爱到天荒地老”，令人震耳欲聋。

老李说，他需要这个第一来证明自己。他说他没有什么梦想，唯一的梦想就是把YY上的梦想完成。

虚拟里才是真的社会

 “刚开始做主播的那份快乐，是源于我对这个东西的热爱，能得到粉丝的共鸣他们就开心，那同样我在那个开心的瞬间我就是他们的粉丝，对吧？因为他们也在笑，那我就跟他们也得到了共鸣。唉，都变了...”

签了新公会，老李恢复了信心。摄像头前的他用蹩脚的英文向外国人介绍自己的英文名“Bruce lee”，尽管人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。有时他穿着皮卡丘式睡衣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，有时戴着彩虹色爆炸头假发拍着啤酒肚对着摄像头扭屁股，有时穿着一身古装跟观众们说“这厢有礼了”。

有网友骂他不要脸，他说：“有没有才艺你得不要脸，知道吗？这要脸怎么在YY上活啊？”人们只会记得他是万年老二，而不会想着迎战过程中他的威武，他说这就是现实，这就是YY，这就是社会。

生活也如常，只是叫醒他起床的不是妻子，是他的李家军们。因为他们离婚了。餐桌上摆的不再是热菜热饭，而是一个个空掉的外卖盒。

小勇，“李家军”骨灰级成员，月收入2400元。年度盛典时，小勇把自己的几百块积蓄全掏出给老李投票。

第4次年度盛典终于开始了。

这一次，老李选择听从新公会发哥的指挥，毕竟公会是夺冠的最有力支撑。发哥说准备了3千万，李家军们高兴坏了：“发哥威武！”

盛典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，老李的票数就狂涨到了200万。老李喜形于色，发泄般的嘶吼：“还有几年YY？疯狂一把是一把！”

在发哥的助力下，老李的排名升到了第二，票数涨升至292万。他和去年第一名——毕加索的竞争成了整个盛典最大的看点，毕加索票数824万，而老李票数650万，这点差距对于一小时票数提升200万的老李来说算不了什么。

在和公会联系的过程中，发哥让老李先上自己的财团，手里的Y币先存着，先正常开播。老李冷笑。要想夺冠，公会、财团、粉丝三方缺一不可。公会老板不上，没有土豪愿意出手，粉丝又一个劲地催老李拿出存票，追上第一。

没办法，老李只能开播安慰粉丝：战为发哥。票数差距越拉越大，老李已经落后800万了。老李只能自己着急给发哥打几次电话，发哥都一直让他等，发哥说自己准备了2000万的Y币，不用急。

为了这场盛典，老李已经自掏240万现金，再加上后台赚的，今年老李估计得花500万以上，大家都说老李疯了。

投票截止最后一天，毕加索总计投入2737万元，老李总计投入1812万元，10分钟里，毕加索刷了360万。跟老李同居的一名“李家军”说，发哥没钱了。一个土豪帮老李，说能拿出400万，但400万根本追不上票差。老李又一次落在了第二名，败局已定。

有人说是发哥坑了所有人，有人说老李联合发哥骗了大家。老李单手托腮，不解释也不反驳，看着电脑屏幕。粉丝打来电话骂他，说他被卖了被骗了，老李也无动于衷，只是抽烟。

闹剧落下帷幕，老李直播道歉。他对着摄像头低下头，双手合十：“对不起，大家。”老李的脸转向另一边，叹口气，仰头不让泪水流出来。李家军们安慰：老大，我们欠你一个第一，平台欠你一个第一。

老李说，以后我不参加了，总让你们失望，对不起。话说完，他忍不住掩面大声抽泣，背景音乐放着郝云的《活着》。

风波过后，生活还得继续。只是如今，老李的身份已从语音主播变成了游戏主播。拥护他无冕之王的人也不如以前那么多，取而代之的是举报他涉嫌赌博的新闻，以及无数唱衰老李江河日下的调侃。

这周二，老李开了新的直播。但不知为何，直播间里空空如也，原本应出现人像的画面框里只有一块虚无的黑。一旁的公告提示着“老李有事，暂时停播”，只有266个观众和虚拟礼物“爱心”、“飞机”、“火箭”仍然在等候。

编辑：小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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